2018/02/18

【Classicaloid/巴貝】大海

  貝多芬並不討厭巴赫。即使他也不喜歡那個戴著假髮、墨鏡,講話總是用音樂術語
的男人。
  
  他前生和每一個音樂家一樣,打從心底崇拜這名音樂之父。
  
  而如今,他們在同一個時代,有同樣曖昧不清的出身,前生對他們最大的影響、也理
應殘留的唯一一項東西,只有對音樂的熱情。
  
  他在迷迷茫茫中睜開眼,被否決了路德維希‧范‧貝多芬這個名字時,便明白了這件事。
他們是貝多芬、莫札特、巴赫、李斯特……他們同樣也並非貝多芬、巴赫、李斯特。
  
  那個傢伙,並未察覺到這件事。貝多芬覺得那是個傻瓜。就和華格納那個小鬼一樣—
—貝多芬感覺得到,巴赫跟華格納在本質上的相同之處。他們對前生有著無謂的執著。
  
  無謂而過度的執著。影響了他們的視野  

  他坐在鞦韆上,舔著巧克力棒,這麼想著。自由。巴赫那傢伙明明眼裡看著天空,卻用
一千個一萬個理由把自己關在狹小的房子裡。或許那傢伙應該感謝華格納。
  
  「你,叫我?」頭上投下一片陰影。似曾相識的低沉嗓音。
  
  貝多芬抬起頭,嘴裡的巧克力棒啪一下的斷開。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吃甜點,倒像在
吃梅子一般皺成一團。
  
  巴赫。
  
  他沒好氣的說,「誰叫你了?」
  
  「我聽到了。你在呼喚我的名字。」
  
  貝多芬發出巨大的疑問聲,「蛤?你是不是有幻想症啊?」
  
  巴赫沉默了一會。他不擅長說話,更不擅長與貝多芬交流。他緩緩轉身,打算離開。
  
  「喂,等等。」

  巴赫停下腳步。
  
  「你啊,去過海邊嗎?」
  
  巴赫微微偏了偏頭,極微小的弧度。他看著貝多芬的眼瞳,那應該是生氣盎然的翠綠
色,然而透過墨鏡,他只能見到一片淺灰。他忽然生起將墨鏡拿下的慾望。
  
  「看來是沒有了。」貝多芬誇張的搖晃著手指,「你出生到現在,居然沒去過海邊?」
  
  「去過。在歐洲……」
  
  「我、是、說,你『這輩子』,還沒看過大海,對吧?」貝多芬從鞦韆上跳下,雙手背
在後腦杓,「可憐的傢伙,讓我告訴你離這裡最近的大海在哪裡吧。」

  我在直升機以及飛機上看過很多次。巴赫想,沒有說出口。就這樣坐上了不知開往何方
的公車--與貝多芬一起。
  
  他凝視著車外飛逝而過的街景。逐漸減少的房子,漸趨開闊的天際線,大片大片的天空
出現在眼前。他轉回臉龐,望著身邊的貝多芬。
  
  無論是前生抑或今世都比巴赫年幼的樂聖正闔眼沉思著,陷於難題的長考。
  
  巴赫並不討厭貝多芬。確切地說,他喜歡這個充滿熱情與創造力的白髮青年。既優秀,
又努力。
  
  他自己也時常陷於這種思考,創作的靈感與連綿跳躍的音符,都足以使人絞盡腦汁。只有
嘔心瀝血的成果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傑作。
  
  他難得有機會能觀察青年的樣貌。安靜的,平和的,宛如兩枚和諧相處的音符。或是,兩
節調性不同的小節?
  
  容貌對巴赫而言,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是當他第一次認真打量起貝多芬的樣貌,也不得
不承認,對方在這個方面的確得天獨厚。飛揚的劍眉、挺立的鼻梁、菱形姣好的薄唇,這是一
張十足俊朗的臉蛋。
  
  然而,巴赫想,最漂亮的,還是那雙眼睛。認真而執著的,翠色的眼睛。

  巴赫動了動鼻子。鹹味。是海風。他微微側首去看窗外的景色。
  
  「……鹽。」
  
  ……什麼?巴赫回過頭,困惑的看著喃語的青年。
  
  「鹽!是鹽!沒錯,鹽巴才是重點啊!」
    
  巴赫愣愣地瞧著在行駛的公車上猛然站起的貝多芬--幸虧有墨鏡,掩蓋了他難得的呆滯
神色。
  
  貝多芬滔滔不絕的說起話,「煎餃裡的鹽巴!煎餃的皮跟餡料各佔五十百分比的話,那餡
料裡的鹽應該有十……不,百分之二十的重要性!」
  
  「今天中午我吃到的那盤煎餃,敗筆就是鹽!」
  
  巴赫慢慢眨了眨墨鏡後的眼眸。原來……是在想煎餃嗎?他啞然失笑。
  
  正當巴赫打算提醒陷入煎餃狂熱的青年坐下,中止他在行進的車輛上站立(而且雙手在空
胡亂揮舞)的錯誤行為時,公車停下來了。
  
  一對老夫妻慢悠悠的爬上公車的階梯,和司機打招呼。
  
  「哎呀,是小建啊。」

  「鹽巴、鹽巴--岩鹽?海鹽?精鹽?哪一種好?」
  
  「婆婆,你跟老爺子又來看海啊。」

  「不,在考慮鹽的種類之前,得先考慮顆粒的質地!能和煎餃餡完美融合的……」
  
  「呵呵,今天天氣好啊。」

  公車發動的引擎聲。

  「玫瑰鹽呢?那種絢麗高雅的顏色,和餃子潔白的外皮多麼相襯!」

  「下一站,牛尾岩--」

  聽見司機報站的瞬間,陷進煎餃世界不可自拔的貝多芬彷彿被按下暫停鍵一樣卡頓了0.0
1秒。

  公車起步。
  
  「司機,等一下!」一把拉起巴赫,白髮青年一陣狂奔,目標是車門。


  
  目送著公車遠去,巴赫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這個舉動很危險。我們可以在下一站下車,
再走回來。」
  
  「啥?什麼危險?」象徵性的歪歪頭,貝多芬很快把巴赫的話拋之腦後,「大海!」他得
洋洋的比著眼前海天一色的景致,一邊從公車亭旁邊的步道走到沙灘上。
  
  巴赫垂眸看了一眼兩人相交的手掌。溫熱的,人體的溫度。他許久沒有感覺到的溫度。
  
  討厭嗎?不。喜歡嗎?……也許。所以他沒有提醒青年放手。

  「喂,你喜歡嗎?」領路的青年轉頭問他,眼珠亮亮的,像是在發光。像是海面上的星星。

  冬日下午三點的陽光灑在海面上,折射出粼粼水光,宛若從天上灑了一片銀星到了人間,亮
晶晶的、活潑的星星,在蔚藍的大海上閃閃發光。
   
  巴赫猶豫一會,緩緩地應聲,「嗯。」
  
  貝多芬聞言,揚起一個滿意又充滿嘉許意味的燦爛笑容,「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大海。」
  
  青年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同一匹華美優雅的銀白絲綢,擦過巴赫的耳膜,帶來戰慄,蔓延到
全身。
  
  「巴赫是大海。」白髮青年美麗的翠眸直直望著他。坦率而毫無保留,率真得如同孩子。
  
  巴赫抬手拿下墨鏡(他這一路上早已想過無數次),低聲道,「巴赫(Bach*註)不是小河,
而是大海……嗎?」他低沉的嗓音藏著一絲笑意。

  貝多芬沉默了半秒,清咳一聲。轉移話題似的彎下腰脫鞋,「這裡的沙子很細。」

  握了握被鬆開的手掌,巴赫也彎下身,脫下他的皮鞋。然而他心底那點悵然若失在彎腰的瞬
間,也消失殆盡了。

  他看見貝多芬的耳尖,泛著玫瑰鹽的淺色。

  啊,那的確是一種絢麗高雅的顏色。巴赫想。而且非常可愛。



註1貝多芬見到巴赫作品手稿後的雙關讚嘆:「Bach不是小河,而是大海。」Bach(巴赫)在德
語中是小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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